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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【二七】枯木逢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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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這言行舉動讓孟景春直接懵在原地,孟景春一時回不過神,沈英卻已是轉身往前走了。

他走了幾步,卻又回過頭來,看孟景春一眼,道:“你不走麽?”

孟景春現下腦子不大好使,只好含含糊糊道:“走、這便走。”前腳剛邁出去,卻一想,那一千多兩銀票還在箱子裏收著呢,自己身上只有幾個孔方兄,難不成帶著孔方兄去賭錢麽?

想罷她立刻折回屋中去,然她剛進去,沈英便在外面淡淡開口:“找銀票麽?”

他又不是她肚子裏的蛔蟲,怎知道她在琢磨什麽?!孟景春心底哀嚎一聲,卻又是聽得沈英道:“不必帶了,你去查案又不是去賭錢。”

孟景春低著聲兒回:“不帶銀票都不讓進萬蒲樓……”

沈英聲音很是耐心,也不急著催她,只道:“出來罷,那地方不帶銀票亦是能進的。”

孟景春聞之一楞,難不成相爺竟還有這條道上的朋友?這可不是什麽好事……

沈英約莫猜到她在瞎想什麽,便又走進去,將地上那兩本春宮冊子撿起來,遞給她道:“盡早給人還回去罷,這般書看多了都是一樣的,有害無益。”

孟景春臉又乍紅,所幸光線暗了沈英也瞧不清。

一想起方才那情形,她恨不得立時鉆進地底下去,哪裏還能站在這兒同他說話。

沈英見她不接,便將冊子放在案上,道:“走罷,這時候去還能在萬蒲樓吃上一頓飯。”

孟景春腳下跟抹了膠一般,動也動不得。沈英二話沒說,抓過她的手便拉著她往外走。

孟景春今日受了幾番嚇,腦子早是不清不楚,只好跟著沈英往萬蒲樓去。出了官舍,沈英松了手,孟景春便老老實實跟在他身後,埋頭走著,像只小老鼠。

沈英也知今日嚇得她不輕,這一時的沒忍住,雖不知讓她現下心中作何想,但他卻並未覺著懊悔。往日事事算計,這會兒他卻顧不得那麽許多,實在不像自己會做的事。

行至城西,燈火斑駁,各路氣味混著燠熱的夏夜灰塵撲面而來,孟景春安安靜靜跟在沈英後頭,一路穿過這熱熱鬧鬧的城西夜市,心中卻察覺到異樣闃寂。

她似乎只看到前面的那個人背影,周遭其餘的熱鬧都好似與她無甚關系。

這念頭嚇著了她,她便趕緊搓搓臉,手心有些發燙,潮潮的,好像擦不幹似的。

到了萬蒲樓,沈英卻未從那正門進,領著她到了偏門。那守門小廝似是認得沈英一般,見他到此還嚇了一跳,趕緊將他迎了進去,另一小廝匆匆往裏,似是去稟告何人。

孟景春便跟在他身後,倒像是他的書僮一般。她小心翼翼地後頭低聲問沈英:“相爺何故從這後門走……”既是有認識之人,又為何這般偷偷摸摸。

沈英轉頭瞧了她一眼:“你穿著這官袍,他們會讓你從前面進?”

孟景春這才意識到自己身上還套著官袍忘了換,心道,完了,這下子算是徹底暴露身份,以後得怎樣查?

沈英卻是不擔心這個,頭也沒回地繼續往裏走。那小廝領他們上了三層的一間書房,是在最裏頭,推門進去後裏頭卻沒人。房間布置得甚是雅趣,絲毫不像是這賭樓裏的屋子,且隔音做得甚好,嬉笑爭吵聲竟像被隔在了這世界之外。

孟景春有些緊張地站著,雙手在寬袖下緊緊交握著,沈英卻看她一眼,道:“坐啊,何必這般拘謹。”

他說著自己倒是坐了,一侍女進來給他們沏了茶,略施一禮道:“東家馬上就到,還請貴客再等一等。”

孟景春聽著這“貴客”二字,心中不免打鼓。

她心中做了各番猜測,沈英在這猜測之中竟全是無辜角色,就算做了壞事,卻也是被逼無奈身不由己。醒過神,她才驀然發覺自己這是在為沈英開脫……

她正想著,書房的門卻是被推開了。來人著一身紫袍,大約三十多歲,身形挺拔,堪稱俊美,一雙鳳眼看著甚是風流,卻又有道不盡的心機。

她早聞萬蒲樓的大東家很是有手段,卻未想到將產業做到這般大的,不過是個剛過而立的青年男子。

孟景春聽過他的名字,蘇定春。但他到底是什麽來路,孟景春卻一無所知。

蘇定春瞧了一眼角落裏站著的孟景春,又看了看沈英,輕輕啟唇:“相爺難得來一趟,不知有什麽要緊事,竟還帶上了人?”

沈英也不起身,不急不緩回他:“禦史臺近來參了一本,萬蒲樓一案已是移到了大理寺。若不想惹出不必要的麻煩,蘇先生倒不如舍末保本。”

蘇定春微微瞇了眼,不時便又笑了:“相爺如今倒是顧惜起萬蒲樓的本來了。”他稍頓,卻道:“可大理寺又豈會深究?恐怕也就是糊弄糊弄便過去了。”

“徐正達確實好糊弄,但保不準有人腦子發熱想一查到底。”沈英聲音篤定,不慌不忙:“何況近來徐正達急著弄出些大動靜以邀功,若看不到果,怕是會急紅眼,還望蘇老板心中有個底。”

蘇定春臉上笑意猶在:“這果,總是能尋到的。徐正達既這般急功近利,想來耗盡再多手段也能尋到這果。萬蒲樓開門做生意,又不是銅墻鐵壁封得嚴嚴實實。門窗地洞這般多,蚊蠛總能飛進來。”

沈英自是了然,卻道:“既然這果早晚都要被摘,早些拋出去豈不更省事?又何必——費這周章。”

蘇定春臉上笑意僵了一刻,迅速瞥了一眼角落裏穿著官服的孟景春,慢慢道:“相爺既為大理寺開了這樣的口,蘇某亦不好駁相爺的面子——”他輕拍了拍手,便有一侍女推門而入。

那侍女手上捧了一封信劄,遞呈給沈英後便躬身退下。

蘇定春神情淡淡:“相爺要的東西,蘇某已是給了。這年頭諸事不易,若都能遂相爺今日所願,想必對萬蒲樓也好。”

沈英收起那信劄,卻不再多言,眉眼唇角,一絲笑意也無。他起了身,偏過頭同傻站著的孟景春道:“走了。”

孟景春這才從兩人對話中醒過神,貓著腰,埋頭跟著沈英出了門。

夜色清美,出了萬蒲樓,沈英卻忽地轉過身來,自袖中取出那信劄,打開來借著廊檐下的燈籠光迅速看了一眼,又收起來交予孟景春,道:“這回禦史臺不過是要殺雞儆猴,意不在趕盡殺絕。萬蒲樓兌賭銀亦有賬目,這信劄中是部分涉案官員名錄,及何時在萬蒲樓參過賭。你直接交予徐正達了事,若他還要你再去細查,切勿再應,只說該做的已做,查不到更多了,他亦不能將你如何。”

孟景春猶猶豫豫地接了過去。

沈英又道:“審官院歸政事堂所轄,歲末考課均是由審官院來做,即便你得罪了徐正達,亦是沒什麽要緊的。”

孟景春悶著頭反覆琢磨,躑躅半晌,終是開口問道:“相爺方才與那東家所言的‘舍末保本’是指這信劄上所列的涉案官吏是‘末’?那這本……又是什麽?”

“此事牽涉太深,徹查起來對誰都不好,就算皇上亦是想睜一只眼閉一只眼,你不必深究。”

孟景春聲音小如蚊蚋:“萬蒲樓可是朝中有人撐腰?”

沈英不答。

孟景春又道:“又或者……是宮中某位貴人撐腰……”

沈英立即就變了臉色:“此話千萬勿再說。”

孟景春頓時牙根發緊,她已猜個八/九不離十,早知萬蒲樓有大後臺,但她卻從未敢想過這後臺竟是宮中的人。是太子,還是二殿下?她不知沈英是站在哪邊,亦不知這兩位殿下平素是什麽樣的人,但卻都是她不敢再得罪的。

先前因韓至清一案得罪了太子一方,現下想起來都心有餘悸,她還沒傻到再去犯第二次險。

然沈英所想卻是,徐正達這只老狐貍將不知朝堂水深的孟景春丟來查這案,若她真查出個所以然來,恐怕連怎麽消失掉的都不知道。

處理掉一個八品小吏,實在不是什麽難事。

但沈英不與她挑明這點,實在是想留住她那份熱忱,不願她對這朝堂太失望。

這熱忱,是他有過,如今卻只能深埋在心底,不知那是何模樣的東西。

他看著眼前這人眉頭緊蹙的認真模樣,竟想要伸手去抱一抱她。不是只為護住她,亦是貪求她心中的那份赤忱與火熱。多少年心倦意冷,此時他只求死灰覆燃,枯木逢春。

孟景春擡了頭,好似想明白了一般,又覺著眼下情境太過死寂尷尬,便乍然開口:“相爺先前摔得可還疼?”

她一說出口便覺著自己挑錯了話題,沈英卻已是擡起右手壓了壓脖頸左側,輕輕皺眉,道:“仍有餘痛,恐有淤青罷。”

孟景春昂著脖子瞧他那脖頸一眼,心下反應過來:摔的難道不是後背嗎?按著脖子做什麽?

沈英又道:“後背亦是疼得厲害,得回去上些藥。”

孟景春“唔”了一聲,支吾道:“那……下官不耽誤相爺回去上藥,這、便先告辭了。”

她說著便轉過身去,然還沒邁開步子,肩頭便被沈英一把搭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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